怎么不下雪

【雪璧】解衣还剑(十七)

(十七)


听说丁家庄收留了马芳铃,江湖上的人纷纷替丁家捏了把汗。

现在没有人不知道傅红雪在到处追杀马空群,凡是跟马空群沾上关系的全都倒了霉,袁家庄的下场就是前车之鉴,也不知道丁家为何这么想不通。

对傅红雪这么个棘手人物,大家感到不安,但无人敢去直接挑战,只好在无垢山庄议论。

听完众人七嘴八舌,连城璧按了按眉心,抬起头来。

大家全都看向连城璧,想听听他的看法。

“据我了解,”连城璧态度平和,“傅红雪并不是个滥杀之人,他只是想找到马空群为其父白天羽报仇,属私人恩怨,而丁家也没有向武林求助,我们不好贸然插手。”

在场之人听到,一个个忍不住皱眉。

在这江湖上,杀人偿命、替父报仇是最天经地义的事,谁也不能说个不字;既然是私人恩怨,自然也动用不到武林公义,这些大家都很明白。

可连城璧这就给事情下了定论吗?

“白天羽真是被马空群所杀?”朱白水不负众望发问。

关于当年之事,随着万马堂覆灭和傅红雪杀到中原,已有说法流传开,但到底没人确证。

连城璧看看众人:“花白凤还活着,作为梅花庵凶案的亲历者和受害者,还有谁比她更清楚凶手是谁?”

此言一出,引起下面一片骚动。

白天羽有外室,并非没人听闻过,看傅红雪那般执着,此事真假大家心里有数。

可就算这是真的,连城璧又怎能公开说出来?这岂不等于昭告天下,当年白天羽是死于自己兄弟的龌龊,后来中原武林围攻魔教完全理亏吗?

众人面面相觑,这也太不妥当了。

连城璧端起茶来,任众人反应。

四君子互相看了看,各自神情无奈,都快要翻起眼白了。

四君子心知肚明,这要是沈飞云在这儿,绝不可能让这种话上了台面。连城璧这是趁着沈飞云不在替魔教那小子正名,甚至都不顾武林正道的脸面了。

在场众人知道这话对正道立场不利,觉得连城璧过于耿直了;四君子却知道连城璧对那个傅红雪一直不一般,但在这种场合也都没有说破。说到底,现在连城璧是代理盟主,一切由他说了算,而傅红雪要找上的是马空群,和自己没多大关系,他们何必得罪连城璧。

众人议论一番,虽然不太舒服,但连城璧话已说出口,难道还能驳斥他不成?他们又有什么理由驳斥?

声音渐小,大家最终还是接受了连城璧所说事实。

连城璧看下面没有反驳自己的,悠悠放下了茶杯。

“可如果斑衣教再去丁家杀人呢?”有人又问。

大家精神一振,这才是他们最关心的。傅红雪发疯毕竟针对有限,但斑衣教却是真正地滥杀无辜,对他们有莫大威胁。

连城璧抬眼看了看众人。

“斑衣教现在以狮鹫宫为据,我已派人日夜监视狮鹫宫动静,他们若倾巢而出,我们第一时间就可以知道。”连城璧好整以暇道。

大家又互相看看,这是不是太被动了。

连城璧看出众人所想。

“我知道斑衣教罪恶滔天,大家都想将其除之而后快,”连城璧不紧不慢地说,“可是现在江湖上除了斑衣教横行肆虐,还有天宗紧密威胁。火烧万马堂和净云寺之役,的确对中原武林实力和士气有损,若我们仍然草率行动,一旦有任何闪失,将再次打击中原武林同道的信心,更有甚者,会给天宗可趁之机。”

众人心中一凛。大家都知道最近萧十一郎归顺了天宗,做下几宗血案,扰得江湖不宁。这天宗对中原武林又有什么目的,谁也说不好。

“连某对斑衣教的恨意绝不逊于在座任何一人,然而现在中原武林正处于腹背受敌的艰难时刻,必须谨慎行事。”连城璧顿了顿,看看众人,“让我们耐下心来,等待合适时机。”

众人一听,连城璧这是要按兵不动了。

在座这些人,有想去围剿的,也有不想的。无论连城璧说得有没有道理,他不动,其他人就没法动,不然谁召集人,谁打头阵?

其实大家有点想不通,连城璧自己的娘死在斑衣教手里,他应该最迫切想要报仇才是,怎么反倒拖着,可连城璧现在越发深沉了,连四君子也看不透他。

谁决定,谁担责。既然连城璧如此表态,其他人也没有什么话好说。


所有人都知道傅红雪向着丁家庄来了,丁家上下如临大敌,却仍不肯将马芳铃赶出去,从这一点来说,丁云鹤也算有情有义。

丁家庄严阵以待,叶开变着法劝阻傅红雪,就连路小佳也不知出于什么缘由非要插上一脚,死命阻止傅红雪去丁家庄。

然而众人的一切努力,都不能改变傅红雪。傅红雪已为这段仇恨付出了常人不能想象的代价,怎么会因为几个人的拦阻而放弃?

他们谁都没有亲身经历过,根本不能理解傅红雪。

傅红雪义无反顾地去了丁家庄。


丁家庄大门外,傅红雪刻意无视马芳铃的嘲讽,他只知道自己的目的一定要达成。听到马空群就在丁家庄内,傅红雪心中再也没有别的念头。


丁家剑灵阵摆开,围困傅红雪于中间。傅红雪敛下视线,淡漠不语。

剑阵突然发起,傅红雪瞬间而动。


剑灵阵是丁老庄主从生死经中悟出,现在丁家人施展出来,专为对付傅红雪。丁家人对这套剑阵极有自信,剑阵也确实锐不可当,就在刚刚,天下第一快剑路小佳也败于阵下。

可傅红雪并不是路小佳,他背负着最深重的仇恨,经受着最煎熬的苦痛,至今没有倒下的他必然有着最坚强的意志和最激烈的愤怒,这些足以使他抵住万千剑雨,劈开一条血路。

所有的攻击在傅红雪面前都不再有效,没有一个人能够挡住傅红雪的刀,马空群疯疯癫癫跪在地上,马芳铃的哭喊也无法使傅红雪有半分动摇。

傅红雪牢牢看着马空群,目眦欲裂,胸前深深起伏。耳边是花白凤多年来的痛苦嘶喊,傅红雪知道这一切终于要结束。

这时,一个蒙着面纱的女子突然出现,说出的话令众人惊讶;紧接着叶开现身,改变了所有。


傅红雪从未想过,一个人二十年的存在,可以在顷刻之间毫无意义,一个人二十年的信念,可以在一夕之间全部坍塌。

——白天羽并不是你爹,冲霄塔里的斑衣教也跟你没有任何关系。

傅红雪曾以为身为白天羽和花白凤的儿子,出生即背负这样深重的仇恨是他不可改变的无奈,可现在当他知道自己只不过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弃婴,突然不知道哪个身世更好一点。

原来若不是有花白凤的仇恨,他早在出生不久就活不下去。

可这多出的二十年完全像是活在地狱中,根本就不如不活。

傅红雪眼睛通红,仍闪动着不可置信。

再艰难的痛苦,他已走过来了,现在眼看就要走到尽头,叶开却突然站出来说自己前面的路全都白走。

最讽刺的是,花白凤真正的孩子,居然是叶开?

傅红雪简直不能相信。

叶开那么开朗,活得那么开心,完全是他羡慕的人,这一切居然建立在自己代替了他的身份、承担了全部仇恨之上。

这太荒谬了,傅红雪的表情已不知是哭是笑。

叶开告诉他,他已不必再背负仇恨。可是他没有了仇恨,也没有了亲人,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人事与他相关,这个世上本该没有他这个人。

那他辛苦地活到现在,到底是为了什么?

傅红雪呼吸颤动,视线模糊。

他这一生就是一个笑话,他宁愿什么都不知道。


深夜里,客店掌柜和伙计站在柜台后,百无聊赖地守着店。

这个时候,楼下早已没了什么客人,只剩一个酒鬼喝到现在,让他们这么晚还不能打烊。

伙计打了个哈欠,掌柜的视线又往那桌飘去。

那个男人从傍晚就来了,神色落魄,一进门就要酒。掌柜看他样子,有点怕惹麻烦,好在后来这人一直不断喝酒,虽然看得出心事痛苦,但没有闹事。

只不过,现在真的很晚了,这人还要喝到什么时候?

掌柜的终于给伙计使了个眼色,伙计心领神会,颠颠跑到那桌去。


“客官,时候已晚,我们要打烊了。”伙计满脸堆笑。

趴在桌上的人动了动,慢慢抬起头来,苍白的脸上泛着酒晕,神色痛苦茫然。

伙计见他愣着,像是没听清,便又重复了一遍。

谁知这人视线动了一下,又落在酒杯上,微颤着伸出手。

一杯苦酒下肚,这人忍不住咳嗽。

伙计笑容缓下,转过头看向掌柜。掌柜不断向伙计示意,伙计明白意思,点了点头。

转回来,伙计清了清嗓子。

“客官,您还想喝也随意,但您能不能先把账清一下。”伙计笑容可掬。

对方眼神呆滞,视线游移,也不知听懂了没有了。

过了一会儿,伙计又催了一下,对方哆嗦的手从怀里摸出几个铜板放在桌上。

这一回,伙计的笑容敛下了,掌柜终于忍不住从柜台后面跑出来。


连推带拽,傅红雪被人扔到大街上。

勉强从地上撑起身,傅红雪挣扎了一下,刚要站起却又被自己绊倒在地。

傅红雪头脑昏醉,他的腿已站不稳,他的身体失去了力气,他的手仍然抓着他的刀,但也仅仅是抓住而已,他已没有了拔刀的勇气。

傅红雪伏在地上喘息。

然而就算站起,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。

他谁也不是,没有人真的需要他,他已无处可去。


空寂的街巷,有一个人走到傅红雪面前。

眼前只看到那人衣摆,傅红雪身体微微颤抖,忍不住抬起了头。

傅红雪看到了连城璧。

一瞬间,傅红雪的眼睛更红了。

连城璧蹲下身,平视傅红雪,眼中充满了不忍和同情。

“我……”傅红雪嘴动了动,喉咙却哽住了,“我……”

“我知道,”连城璧依旧温和,不必他说,“我什么都知道。”

看着连城璧,傅红雪的目光剧烈颤动。

连城璧再未说什么,伸出手去,将傅红雪从地上扶起。


伙计把凳子全都翻到桌子上,刚要打扫,就见门外有人要进来。

一眼看到刚才那个跛子,伙计火气上来,就想赶人,过去却发觉这跛子似是被另一个身着高贵的白衣公子领进来。

“要一间上房,再打盆热水送来。”白衣公子拿出一锭银子。

伙计赶忙接过,点头答应,心里很是讶异。看不出这酒钱都付不出的跛子竟还认识这种人物。

这锭银子足以付了今天的房钱和酒钱,看来掌柜的不用那么心疼了。

既然付了钱,那就是大爷,管他之前怎样。伙计麻溜地带人去了客房。


接过热水,连城璧走回房中放下,搬过椅子坐到傅红雪面前。

把巾帕浸了热水拧干,连城璧拿来为傅红雪擦脸。

湿热的巾布轻缓地擦过脸上,傅红雪眼中瞬间有了泪意。

连城璧认真地把傅红雪的脸擦干净,又到脖颈。傅红雪略低着头,目光微微晃动。

连城璧抓起傅红雪的手,两只手都擦过一遍,连指尖都很仔细,然后才轻轻放回去。

傅红雪稍稍抬起头,眼中已模糊得看不清连城璧。


黑暗中,两人面对面躺在床上,连城璧抬手轻抚傅红雪的脸颊,触手一片湿漉。

连城璧心中并不好受。

听出傅红雪在压抑自己的声息,连城璧抓住傅红雪的手握了握,傅红雪并没有反应。

连城璧很是无奈。上一次遭受重创,傅红雪至少还在奋力挣扎,而这一次,傅红雪像是已经支离破碎,连愤怒的力气都没有了。

连城璧稍微凑前,伸手揽过傅红雪的头抱在怀里,傅红雪颤抖的声息全都困在与连城璧的身体之间。

连城璧抚着傅红雪的后颈。

“就当过去是一场沉重的梦,梦中的得失都不必再计较,能够醒来才最重要。”连城璧低声说,“无论如何,你已可以解脱。”

傅红雪呼吸一窒,过了一会儿,肩头颤动得更加厉害。

连城璧低头抵了抵傅红雪的额头,又重新抱住他。看不见的黑暗中,连城璧的眼睛已经微红。

终于,傅红雪不知所措地抓住连城璧。

连城璧轻抚傅红雪的身体,时不时趴在他耳边悄声说话。

傅红雪模糊觉得自己全身本来痛不能碰,现在却被裹在一团柔软的棉花里,变得很轻很轻。

寂静之中,漫长时间过去,连城璧对傅红雪始终耐心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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