怎么不下雪

【雪璧】解衣还剑(二十)

(二十)


连城璧本想带傅红雪逛一逛姑苏城,但看傅红雪似乎不太想出门,这两日便与他待在无垢山庄。

连城璧给傅红雪介绍了无垢山庄各处,提到一些历史典故难免会说起自己祖辈。连家几代人的名声响彻江湖,说起来都是鼎鼎有名的英雄,平生事迹自然热血英勇。连城璧说了些故事,傅红雪都静静听着。

两人走到临水岸,在石桌旁边坐下。下人在两人中间摆上茶盘便退下了,连城璧抬起眼,看看傅红雪。

傅红雪视线落在桌上,不怎么说话。

连城璧迟疑了一下,对傅红雪说:“你还是有心事?”

傅红雪抬起头,看到连城璧眼中的关切。

傅红雪意识到自己让连城璧担心了。

“我只是……”

傅红雪想解释,可他也不知该说什么,他心里确实有些乱。

连城璧认真地看着傅红雪。

傅红雪目光动了动。

“没有什么。”傅红雪只说。

连城璧眉头微蹙。

过了一会儿,连城璧踌躇道:“你是不是不喜欢这里?”

傅红雪闻言抬眼,见连城璧眼中显出忧色。

“不是。”傅红雪立刻说。

见傅红雪答得果断,连城璧感到一丝安慰。

想了想,连城璧看看傅红雪,略为试探地说:“那你喜欢这里?”

“嗯。”傅红雪眼神柔和。

连城璧眼睛一亮,嘴角忍不住弯起。

看到连城璧高兴,傅红雪整颗心都变得柔软。

“其实你不用一直陪着我。”傅红雪又说。

这回连城璧有了经验了,微笑说:“你不喜欢跟我待在一起?”

傅红雪看着连城璧。

“喜欢。”傅红雪说。

连城璧的心怦然一动,惊讶又欢喜地看着傅红雪。

傅红雪又说:“但是你有你自己的事做。”

连城璧视线微动,随即了然。

刚才外面有事找自己,自己迟迟没过去,傅红雪察觉到了。

傅红雪知道连城璧不止有山庄的事,还有武林的事需要处理,不可能整日围着自己打转,而自己也没有脆弱到需要连城璧时时相陪。

连城璧懂得傅红雪的意思。

能够考虑到别人,说明傅红雪不再专注于自身情绪,这是好事。

连城璧把茶杯放到一边。刚才的事确实需要他亲自过问。

“那好吧,”连城璧站起身,对傅红雪从容说道,“我先过去一趟,你自己随意走走,有什么事就让人去前厅叫我。”

“嗯。”傅红雪答应。

连城璧对傅红雪笑了笑。


连城璧走后,傅红雪站起身,漫无目的地向前走了几步,在水边停下。

一个人的时候,傅红雪确实没什么事做,整个无垢山庄上下,没有什么需要他动手。

目光无意识落在水面,过了一会儿,傅红雪注意到水里有许许多多的鱼。鱼大多是金红色,偶尔有黑色,那么多鱼成群地穿梭来去。

池里的鱼都是供人观赏,一直有人喂养,却没有人去钓,有的已很硕大,足有半个人长。作为鱼来说,被养在无垢山庄的水里是不是一种幸运?这里的每一条鱼看上去都益寿延年。

“啪嗒”一声,一条鱼自己跃出水面,傅红雪被突然吸引视线,就见鱼又摔进水里。

不知不觉,傅红雪在岸边看了半天。

这么多金红色的鱼,傅红雪分不清哪个是哪个,就盯着一条黑色的,看它迅捷地穿过鱼群,到处钻游。

鱼隐进一个石洞中,傅红雪等了一会儿,没见它出来,不由得走了过去。

傅红雪仔细看了一下,发觉石洞中有水流,于是意识到无垢山庄的几个水池应是相通的。傅红雪穿过洞门,进到另一个院落,见刚才那条黑色的鱼在池中游得活跃。

傅红雪沿着水边看一看,走一走,慢慢就走远了。

过了挺长一段时间,傅红雪回过意识来,发觉自己不知道走到了哪里。他对无垢山庄实在不很熟悉。

傅红雪见周围没有人,便沿着廊下走,寻找方向。

经过一条稍微仄暗的过巷,傅红雪眼前突然开阔。

高大规整的屋舍,宽阔敞亮的院子,三三两两的江湖人,傅红雪愣了一下,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到了前堂。

这时有人看到傅红雪,脸上表情像见鬼一样。

“这不是傅红雪吗?”

“傅红雪怎么在这儿?”

“这个傅红雪不是斑衣教的人吗?怎么会在无垢山庄?”

院子里所有人的注意迅速集中在傅红雪身上,大家互相靠近,对傅红雪又是谈论又是打量。

傅红雪眼神微变,转身走回去,外面那些人还在议论。

“你们没看到他是从内宅出来?”有人压低声音说。

从内宅出来,与无垢山庄定不是一般的关系。

“奇怪,这连夫人死在斑衣教手上,按说连公子应该跟斑衣教不共戴天啊,怎么会容得下傅红雪?”有人十分不解。

傅红雪猛然站住脚步,回身望去。

从这里看不见外面,但能听到他们说话。

“傅红雪毕竟是顶尖高手,可能是想招贤纳士吧。”一个声音猜测说。

立刻有另一个不屑的声音说:“全武林这么多人,非招揽他傅红雪吗?这傅红雪有什么过人的能耐?”

……

傅红雪站在那,脸色有些发白。

过了好一会儿,傅红雪转过身,拖着脚步慢慢走回去。


连城璧事情处理完,回到园子里不见傅红雪。连城璧稍微找了一下,发现傅红雪已经回房了。

傅红雪一个人坐在房中,一动也不动。

连城璧进了房间,走到傅红雪身边,傅红雪稍微抬眼。

连城璧在傅红雪面前坐下。

“在想什么?”连城璧和悦地问。

傅红雪抬头看向连城璧,眼神犹疑。

“我刚刚听到说你娘被斑衣教所杀,是真的吗?”傅红雪问。

连城璧脸色一变,目光动了动,眼中闪过极复杂的情绪。

傅红雪紧紧盯着连城璧,等待的心很是焦灼。

连城璧脸上的悦色已经褪了个干净,半晌之后,显出了疲惫。

“当日孟州一役,我娘因为我也去了净云寺,结果遭到斑衣教毒手。”连城璧情绪不高。

傅红雪的心猛然一沉。

刚才傅红雪听到消息,立刻想到是因为自己的缘故。

“对不起。”傅红雪无措地说。

看到傅红雪惶惑不安,连城璧心中无奈。

“这也不是你的错,是我没能保护好我娘。”连城璧神情有些低落。

傅红雪目光闪动:“是不是因为你去找我,没能及时赶到孟州?”

傅红雪已经很自责。

连城璧看着傅红雪,眼神晦涩隐现。

过了一会儿,连城璧低下视线,勉强笑了下。

“不是,我赶到了。”

连城璧看着眼前,眼中略有一丝黯然,淡淡说道:“但力所不及罢了。”

傅红雪心中骤然一动。

定定看着连城璧,傅红雪有些不能相信。连城璧这样顶尖的能力,却说出力所不及这种话,当时情形是有多么艰难?

只一想想,傅红雪的心沉重不堪。那时他眼里只有自己的仇恨,根本没考虑过连城璧可能会遭遇的境况。

“对不起。”傅红雪喃喃说道。

傅红雪想到自从两人相识,连城璧给了自己从未有过的关心和照顾,而自己给连城璧的却只有连累和伤害。

傅红雪心里痛苦。自己是这样一个人,根本不配连城璧用心对待。

连城璧视线微动。

“事情已经过去了,你不必想太多。”连城璧轻声说。

傅红雪目光微颤,说不出话来。

连城璧看着傅红雪通红的眼圈,知道他又陷入了愧疚之中,可是连城璧心里也很沉,实在无力安慰了。


从傅红雪那里缓步走回自己房中,关上房门,连城璧安静独坐。

连城璧知道事情并没有过去,有时夜里他还是会从痛彻心扉的梦境中醒来,心悸不止,泪痕未干。

可是这么久了,他已经学会处理这种情绪,不显露于人前,不让别人知道自己的弱点——这样他就没有弱点。

现在连城璧只需要一点时间让心情沉淀。


中午的时候,连城璧去看过傅红雪。

傅红雪仍在房中,显而易见地消沉。

连城璧在门外静静望着傅红雪,过了一会儿,转过身轻轻走开了。


下午,连城璧出了无垢山庄。

傅红雪没有找过连城璧,他这一下午都没有踏出房门。

傍晚的时候,连城璧回来了,进屋换了件衣服,还未来得及去找傅红雪,就听下人来报有位叶公子上门。

连城璧目光一动。


赶到前厅,连城璧看到叶开和路小佳一块儿来了。

“叶兄,路兄。”连城璧走了过去。

“连兄,好久不见。”叶开显得高兴。

路小佳也很随意。

连城璧微笑道:“两位怎么有空光临舍下。”

“傅红雪是不是在这儿?”叶开也不绕弯子,开门见山地说。

连城璧早猜到他们是为傅红雪而来。

经历近来一系列的事,连城璧不太想让叶开见傅红雪,但叶开既然为傅红雪而来,见不到恐怕是不会罢休,而且如果叶开真有什么事,连城璧也不希望傅红雪日后得知自己阻止叶开跟他见面。

“不错,他是在无垢山庄。”连城璧只好说。

叶开和路小佳对视一眼,不由得笑笑。


房门打开,傅红雪见门外多了两个人。

“你们怎么来了。”傅红雪面无表情地说。

“你还真在这儿啊!”叶开一脸兴高采烈,“我听人说起时还不太相信。”

傅红雪微微皱了皱眉:“有什么事?”

“没什么,”叶开大方地说,“就是想你了。”

傅红雪二话不说关上门。

“诶,诶——”叶开赶紧卡住门,硬往里挤。

傅红雪一松手,转身进屋,叶开一下子被闪了进来,差点绊倒。

“嘶——”叶开想要发作,傅红雪已经走进去了,没人理他。

路小佳笑吟吟地跟在叶开身后进来,最后是连城璧。

叶开叹了口气,也走过去,非要站在傅红雪面前。

傅红雪淡淡看了他一眼。

本以为叶开又要信口开河,没想到他竟收了嬉皮笑脸。

“那天你走了,咱娘特别伤心,也不肯认我。”叶开正色道。

傅红雪神情一动,忍不住看向叶开。

叶开微微笑了笑。

“我看得出,你在她心里还是很重要。”叶开难得温和地说。

傅红雪目光微颤,视线不安地动了动。

连城璧一直看着傅红雪,知道他心里仍很在意花白凤。不管真相如何,那是他过去二十年来唯一的亲人,他怎么会不想要?

连城璧心下微叹。

“大家难得一聚,我叫人去准备酒菜,可以好好聊一聊。”连城璧说。

叶开立刻来了精神。

“太好了,好久没一起喝酒了。”

傅红雪看向连城璧,似有一些犹豫,连城璧对他宽慰地笑了笑。


花园的亭中挂了灯,摆了桌,四人在亭中坐。

四方桌,一人一边,连城璧和傅红雪对面,叶开、路小佳坐傅红雪两边。

菜是精的,酒是好的,各人心情各自感慨。边城事,风月谈,一晃几个月,像是过了多少年。

叶开不停说话,路小佳有时搭腔,连城璧偶尔回答,傅红雪开口最少,大多时候他都在默默喝酒。

“说起来,我们几个一起喝酒,好像就只有在无名居的屋顶那次。”叶开提起。

叶开见过的人太多,喝得酒也太多,记得那一次已是不错。

连城璧眼神微动,下意识看了看傅红雪。

对连城璧来说,那一次的畅快心情很是难得,以后似乎也不会再有了。

“是啊,现在无名居也没了,万马堂也没了,谁又能想到。”路小佳笑了笑说。

这几个月,路小佳真是看足了热闹。

“不止,现在还有更让人想不到的事。”叶开不禁一笑。

傅红雪执杯的手停住,连城璧神情微动,他知道叶开这样吊人胃口定有用意。

叶开看到其他人都已在听他讲。

“马空群去了慕容山庄,俨然成了慕容山庄的主人,并且开始招兵买马。”叶开说话时,眼睛看着傅红雪。

连城璧心里有点没好气,原来是这件事。作为代武林盟主,武林上有什么重要事发生,他自然是第一时间知道。

连城璧觉得现在没必要跟傅红雪提起马空群,没想到叶开专门来这儿说给傅红雪听。

连城璧不太高兴,但什么都没表露出来。

傅红雪视线微动,心里有点不舒服,但没有很大反应。他已不是白天羽的儿子,那马空群这个名字与他又有何干?

“这件事我也刚听说,”连城璧淡淡说道,“马家与慕容家差点联姻,自然有交情,马空群去投奔慕容峰也不意外。”

叶开看向连城璧,并不赞同:“可是慕容明珠死在万马堂,两家早已结仇了。”

连城璧耐着性子说:“可能马空群许了慕容峰什么好处,让慕容峰放弃前嫌,与他联手。”

“马空群万马堂都没了,能给他什么好处?”叶开又问。

“像马空群那种人,极可能暗地里有所经营。”连城璧道。

叶开看着连城璧说:“可我还是觉得,慕容明珠是慕容峰独子,慕容峰绝不会那么算了。”

连城璧不易察觉地微微皱眉,他发现与叶开说什么都没有用,叶开心中分明已有偏向。

“那叶兄以为如何?”连城璧端起杯喝了口酒。

“我在想,”叶开目光灼灼地看着其余几人,“慕容峰还在慕容山庄吗?”

“叶兄担心慕容峰被马空群所害?”连城璧已明白叶开的意思。

“或者是被马空群用某种方法控制起来。”叶开猜测说。

叶开绝不相信慕容峰好端端的会让马空群与自己共主慕容山庄。

连城璧放下杯,抬起头看向叶开。

“叶兄是不是想去证实?”

连城璧知道叶开一旦有了怀疑,就一定要弄个清楚。

叶开笑了笑,转而看向傅红雪。

“傅红雪,跟我一起去慕容山庄。”叶开邀请道。

连城璧眼神一变,看了看叶开,又立刻看向傅红雪。

傅红雪微微抬眼。

“我为什么要去?”傅红雪声音不高。

叶开目不转睛地看着傅红雪。

“马芳铃从丁家庄失踪了。”叶开说。

傅红雪不禁抬起头。

叶开笃定傅红雪会在意。

“你觉得以她现在的状况,她会去哪?”叶开又说。

傅红雪目光动了动,稍微一想。

“慕容山庄。”傅红雪说。

叶开不禁微笑。

现在傅红雪已经意识到,叶开是想让自己去见马芳铃。

可是他该怎么面对马芳铃?

叶开叹了口气:“她还是很恨你。”

傅红雪目光瑟缩了一下。

“我知道。”傅红雪沉声说。

“这其实不应该。”叶开有点无奈。

傅红雪脸上显出痛苦之色:“没有什么不应该,我伤害她太深、太多。”

他毁了马芳铃一生幸福,让马芳铃一无所有,就连他们的孩子也死于他手,马芳铃恨他岂不是再应该不过。

“可是你们之间有一场天大的误会。”叶开平静说道。

傅红雪抬起头。

叶开与路小佳交换了一个眼神。

“当初给你下乌云蔽日的,不是马芳铃。”路小佳话一出口,四座皆惊。

傅红雪眼睛忽然睁大。

路小佳笑了笑。


听完路小佳将整件事说出,傅红雪脸色惨白,目光颤动。

傅红雪的心中已完全被痛苦挤占。

他本以为自己与马芳铃至少互有亏欠,如今得知事实,马芳铃并未欠他,他对马芳铃的残忍伤害根本没有任何站得住脚的理由。

傅红雪的心像是被人灌满了沉重的铅,无可遏制地拖拽下去。

连城璧静静坐着,视线落在桌上,手紧紧握住。

就在路小佳和叶开向傅红雪讲述真相时,没有人注意到连城璧。

“事已至此,一切都无法挽回,”连城璧忽然说道,“叶兄何必特意告诉他这些,让他徒增痛苦?”

叶开转头看了看连城璧,连城璧神情冷淡。

叶开想了想,又看向傅红雪。

“告诉你真相,是想让你知道问题在哪。明白欠她什么,才能去偿还。”叶开诚恳地说。

傅红雪目光微动。

“我拿什么还?”傅红雪现在已连抬手都觉无力。

他害马芳铃失去的一切,他有哪一样能还给她?

“至少先把误会解释清楚。”叶开积极鼓励。

傅红雪眼神犹豫,神情茫然。

看着叶开,连城璧眼中有冷意。

“解释清楚便不恨了吗?叶兄真是乐观。”连城璧若有似无地讥讽道。

叶开视线微动,没看连城璧。

“但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。”叶开看着傅红雪说。

连城璧的手握得更紧,眼中隐有怒火蹿动。

“叶兄是替马芳铃向傅红雪讨债。”连城璧淡淡说道。

叶开心中微微异样,忍不住转过身看向连城璧。

连城璧表情很淡,叶开却从他眼中看到一丝锐利。

连城璧目光看着叶开。

“可当初改变傅红雪一生命运的人,令傅红雪饱受二十年痛苦折磨的人,给傅红雪下了乌云蔽日的人,使傅红雪的腿终生残疾的人——”连城璧略显严肃,“叶兄也去让他们偿还傅红雪了吗?”

傅红雪眼神一动。

叶开微微讶异。

“所有伤害他的人,他都放过了,他没有向任何人追讨什么,”连城璧一字一句,清晰说道,“叶兄何苦帮着别人来向他追讨呢?”

傅红雪看向连城璧,连城璧这时也看过来,傅红雪竟在连城璧眼中看到悲意。

傅红雪心中重重一痛。

这份痛好像不是属于自己,而是属于连城璧,在这一眼对视中,傅红雪好像忽然连通进连城璧心底的悲伤。

叶开沉默了一会儿,显出愧色。

“的确,我们许多人都亏欠傅红雪。”叶开不无沉重地说。

傅红雪目光微动。

“但是”,叶开看向傅红雪,认真地说,“别人亏欠自己,良心不安的是别人;自己亏欠别人,良心不安的是自己。”

傅红雪眼神变了变。

连城璧眼看着傅红雪的神情变得更加痛苦,心中有一团火在燃烧。

“你最清楚仇恨的滋味,”叶开看着傅红雪,深深说道,“不要让马芳铃重蹈咱娘的覆辙,一生都活在仇恨之中。”

傅红雪心中猛然一动,脸色骤变。

曾经被仇恨支配的窒息感铺天盖地席卷而来,瞬间将他淹没了。想到花白凤那般病态的疯狂,傅红雪的心都开始颤抖。

仇恨的痛苦,傅红雪确实太了解。

他和花白凤那种煎熬的日子似乎并未远离,那是傅红雪心底的恐惧。

傅红雪感到一丝绝望。

不该这样,是他对不起马芳铃,不该让马芳铃承受这种代价。

他要偿还马芳铃的仇恨,让马芳铃不至于落得如此。

如何偿还仇恨,傅红雪也很了解,如今他所剩只有这条性命,应是够了。

除此之外,他也别无他法。

“我去趟慕容山庄。”傅红雪说。

听到这句话,连城璧眼神一动,心里有什么终于落到地上,摔碎了。

叶开与路小佳高兴地交换了一个眼神。他们认为只要两个人解开了误会,关系就一定有转机。

傅红雪看向连城璧,见连城璧看着自己,眼神有些奇怪。

傅红雪目光微微颤动。

片刻之后,连城璧低下视线,不再看傅红雪。

傅红雪心中猛然缩紧。

此时此刻,连城璧脑中飘着许多思绪,最为深刻的是,叶开真的很懂傅红雪。

其实他们每一个人都很懂傅红雪。本性的善良让傅红雪对他过去所为深深愧疚,只要刺中他的愧疚就能轻易牵着他走。

连城璧难道不知道吗?

连城璧当然知道。

可是这会让傅红雪很痛,连城璧从不忍这样对他。

然而其他人却使用得得心应手。

这些人都是傅红雪的亲人、朋友,现在这些人要把傅红雪从自己这里带走,让他回到马芳铃身边。

良久,连城璧无声轻笑了一下。

傅红雪微微睁大眼睛,忽觉胸口强烈疼痛。

连城璧站起身,其他三人这时都看向他。

连城璧看上去恢复了平常。

“我去叫人把马备好。你们明早天亮前出发,一路快马不停,天黑之前就能到慕容山庄,不必走夜路。”连城璧温和地说。

傅红雪紧紧看着连城璧,略感焦急。

“还是连兄想得周到,多谢了。”叶开高兴地说。

连城璧看看叶开、路小佳,最后看向傅红雪。

傅红雪眼神一动,心里说不清为什么急切。

连城璧嘴角微弯,敛下视线。

“我先去安排下去。”

说完,连城璧便告退了。

傅红雪一直看着连城璧离开。


连城璧不紧不慢地走出园子。

当他已彻底离开所有人视线,他的脚步慢下来,最后停下。

连城璧站在檐廊之下,无人看见的时候,表情已完全不同了。

身体涌上深深的无力,连城璧抬手扶住身边的檐柱。

心中窒闷而又无法排解的痛苦让连城璧倍感折磨,他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。

手指紧紧按在柱身,连城璧目光盯着地上,呼吸颤动。


“你为什么会在无垢山庄?”连城璧离开后,叶开问傅红雪。

傅红雪从连城璧离去的方向收回视线。

“有人替我解了乌云蔽日,然后把我送到了无垢山庄。”傅红雪简短地说。

叶开精神一振。

“是什么人替你解的?”

“我不知道。”傅红雪说。

叶开微一皱眉。

“连城璧也不知道?”

傅红雪摇了摇头,他其实没有心情说这些。

这倒是件奇事,叶开想了一会儿,也没有什么头绪。

叶开看了看傅红雪。这件事想不出就算了,他还有别的要说。

“我知道连城璧对你很照顾,但说实话,我觉得你不适合留在无垢山庄。”叶开认真地说。

傅红雪不由得看向叶开。

“我倒不是说连城璧不好,可他现在代理武林盟主,无垢山庄将是一个是非之地,你恐怕适应不了那些复杂的人心。”叶开是为傅红雪考虑。

“我不需要适应,连城璧从未让我参与江湖之事。”傅红雪淡淡说道。

“现在没有,以后未必,你在无垢山庄的屋檐下,他若请你帮忙,你难道能袖手旁观?”叶开又说。

傅红雪目光微动。

“他若需要帮忙,我怎么会袖手旁观。”

傅红雪怕的不是自己要为连城璧做什么,而是怕自己什么都不能为连城璧做。

“所以,你早晚会卷入江湖那些纷争,到时你不会喜欢。”叶开断言道。

“好了你不必说了。”傅红雪已无心跟叶开解释。

傅红雪站起来。

“明早赶路,不喝了。”傅红雪说完转身离席。

“诶——”叶开有点意外。

傅红雪头也不回,就这么走了。

叶开看了半天,转过来看向路小佳。

“你觉不觉得傅红雪和连城璧之间有点奇怪。”叶开有种难以形容的感觉。

路小佳笑了笑。

“至少你已经把连城璧得罪了,傅红雪嘛——”路小佳悠悠说道,“还差一点,你可以继续努力。”

叶开瞪着路小佳。

这时,无垢山庄的管家走了过来,十分恭敬。

“叶公子,路公子,客房已准备好了。”

叶开心中一动。

“你们连庄主人呢?”叶开问。

“庄主不胜酒力,先去歇息了,还望各位海涵。”管家回道。

叶开与路小佳对视一眼。

“你们庄主醉得可够快的,这也没喝多少啊。”路小佳笑吟吟地说。

“我们庄主平日并不海饮,还请见谅。”管家恭谨说道。

叶开想了想,也没再说什么。


傅红雪回到房中,却没准备脱衣就寝。

刚才席间看到连城璧的神色,傅红雪知道连城璧伤心了。

想到马芳铃,傅红雪沉重负疚,可想到连城璧,傅红雪却已心碎。

马芳铃恨他,他可以用血来还,那连城璧呢?

他只有一条性命,还了马芳铃,还能给连城璧什么?

傅红雪胸中阵阵疼痛。

许久之后,傅红雪站起身,走出房门。


深夜时分,无垢山庄除了角落的值夜,屋舍之外已没有人。

傅红雪沿着围廊一路走来,到了连城璧的院子。

站在连城璧的房门外,傅红雪略有一丝犹豫,但脑海中连城璧的落寞眼神让他心痛不已,他难以忍受。

“城璧。”傅红雪在门外低唤。

没有听到回答,也没有任何响动。

傅红雪的手放在门上,还未等敲,门竟轻轻开了。

门并没有拴上。

迟疑了一下,傅红雪迈进屋子,眼睛在黑暗中适应了一下。

身后的门吹进一缕凉风,翻动了桌上的一本书,傅红雪站在屋子中间,意外地发现屋子里并没有人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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